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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乡村代课老师与励志学生
送交者:  2018年01月30日08:42:43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乐维

1977年春,因为我插队的拾旦大队小学缺老师,我和陈晓洪从农科队抽去当代课老师。另一位知青杨跃明早一年就做了代课老师。

当年农村强调普及小学教育,每个大队都办小学,拾旦办的是戴帽小学。所谓戴帽小学就是小学设有初中部。

学校坐落在离大队部100多米的简易公路转角处旁一棵几个人合抱的老松柏树旁,在一个坡地上,有三栋木平房。一个简易篮球场,球场小,表面粗糙。篮球架明显前倾,篮筐因螺丝松动而下坠。我不用跳,一踮脚手就可以够到篮筐。

作为农村学校,拾旦小学的硬件已算不错的,房子座椅板凳都还不错。但是合格的老师总是缺,而且不稳定。

农村老师分为三种。

一种是国家正式老师,由政府发工资,吃国家粮,有寒暑假(寒暑假照样有工资),有退休金。第二种是民办老师,政府考核,注册,每年有培训,每月有补助(钱不多),仍是农村户口,记工分,参加生产队分配。第三种,就是临时抽来代课,政府没有注册,没有补助,只记工分,任何适合都可以走人。

拾旦小学老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校长,由大队干部担任。他不上课,也不天天来校,有事才来。初中部两个班,三个老师。小学部则是六个班,六个老师。就是全校九个班,十个老师。如果有哪位老师有病或有事不能上课,初中部的老师负责代课。

我们三个到了学校后,跃明和晓洪分在小学部,我分在初中部,担任初一班的班主任。教初一的语文,化学,外加体育,唱歌。如果没有老师缺勤,一天有一两节课可以休息。小学部老师则从早教到晚,什么年级都教,什么科目都教,每个人都是全能老师。

其他老师都是当地人,住的不远,都回家吃住。家远一点的老教师在学校有一间房,中午有时间的话,可以小睡一下。我们三个知青住校,一人一间房。

学校不开伙,有厨房,但没有厨师。我们三个每天轮流做饭吃,一个星期一轮换。

轮到做饭的人,早早起床。先隔着窗户问另外两位:你吃多少?知道要煮多少饭,下多少米。吃菜则是大问题。学校有一点贫瘠的菜地,没有人管。上一年没有收的菜种掉下,春天自己发芽,稀稀拉拉在地里长了一点,我们有时去摘来吃。另外就是别人送,学校的老师有时从家里带点菜给我们,农科队的朋友偶然也送点菜给我们。还有就是去讨,见附近农民地里菜多,就问能不能让我们剥点菜叶,或砍一两颗菜吃?就这样临时想办法找菜吃。

学校背靠着山,我们常去山坡上捡些干枝回来放在厨房边柴薪。有时要做饭了,突然发现柴没有了,只好临时上山捡。

肉很稀有,油也少。基本上把米饭煮熟,菜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没有高考,没有升学压力,农民要求不高,孩子能看书写字,会算数就可以了。所以老师教得好不好没有人管,全凭自觉,凭良心教。

我们当时18,19岁,比初中生大不了多少。上学都是文革时期,除了1972,73年邓小平复职抓教育学了不到两年,其余是在学工学农和政治学习中度过的。靠自己看书学到一点,听老师聊天听到一点,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我们来了没有培训,马上就上课。老教师有时候告诉一下他们讲课的经验,我们有时也向他们请教。

对于我,语文课是大头,天天要上。一年前我在公社中学代过一个学期的语文课,积累了一些经验。每次上课前,先把课文读几遍,不认识的字都查出来,意思搞懂,写在备课本上。我喜欢朗读,虽然不标准,但上课坚持用普通话朗读课文。学生很喜欢我的朗读,因为放得开,有激情。在公社中学代课的时候,我买了几本语文基础知识参考书,自学了语法知识。还有爸爸让我随时带的《新华字典》,《成语小词典》也派上了用场。

化学课因为当年读书时张学成老师讲得好,我对各种化学原理有比较好的理解,教起来觉得不难。

体育课就带学生打篮球。自己从小住在学校,经常打篮球,还在校篮球队混过一个学期,就把当年在校队学的那些东西教给学生,然后让学生比赛。

最难的是唱歌课。

我不懂乐器,学校也没有任何乐器。当年从柳树武老师那里学了一点点简谱,还有一些歌曲,加上自己听的歌,会几十首。怎么教呢?我带了几本当年出的革命歌曲汇编。经过比较,选了胡松华演唱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作为第一首教唱的歌。这首歌歌词很美,歌谱简单,节奏变化少,唱起来应该不难。

第一天上课,我先把歌词写在黑板上: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百鸟齐飞翔。

要是有人来问我,

这是什么地方,

我就骄傲地告诉他,

这是我的家乡。


自己演唱一遍,没有伴奏,只是干唱。我唱起来非常投入,学生似乎也被感染到了。

唱完后,我开始教唱谱子,让学生跟着我唱:

啦-啦啦来-咪咪-来多啦—,

学生一出口怪声怪气的,完全不在调上。这么容易唱的谱子,怎么唱得这么糟?

我耐着性子再教,仍然唱不好。只好放弃教谱子,直接唱歌词。稍微好一点,但仍然还是跑调。本以为一节课就可以学会的歌,教了三次才勉强教完了。学生唱得不但跑调而且不整齐,让我觉得很失败。

当年农村没有电视,连城里也没有,没有收音机,电影一年只能看几次。农村孩子听歌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没有乐感,自然唱不好。

初一班上有两个学生让我印象深刻。一个叫周小柏,比较瘦弱,喜欢讲话,反应快。一个叫曾祥荣,壮实,憨厚,寡言少语。他们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两位。

后来我吃惊地发现,这个曾同学的父母都是哑巴,就住在大队部边上。我见过他父母,非常本份的老实人,虽然残疾但人很聪明。

放暑假,没有课了,我和晓洪又回农科队干活。

当时恢复高考的消息满天飞。随着高考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复习去了,我们要求回城复习,但大队不让我们三个走,说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但正在努力找。秋季开学了,我们一面请求校长尽快找人,一面边教课边复习。

课安排的满满的,白天不可能有时间复习。只能等学校放学以后,把作业改了,吃了晚饭,才能开始复习。每天看到12点以后睡觉,因为第二天还有课。早晨做饭的人5点多就起床做饭,其他两个也会很快起来,抽时间看书。

重压之下,我也不备课了。语文课上课之前二十分钟把书拿出来,读一篇,查查生字,上课铃就响了。化学课常常没有备课就去上课,全靠过去的底子应付。作业尽量少布置,批改也不认真,打个红勾就发下去。就是在敷衍,心里知道在误人子弟,但又没有办法。

那年月政策多变,今年行明年可能就不行了。所以不参加这次高考,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机会就会永远失去了。但离开学校又可能影响到学生,所以良心不安。

11月初,大队仍然没有找人来替代,我们最后只好辞职回城了。如果不是湖南把高考推到了12月,我们就错过高考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其实大队已经找了人,只是觉得不如我们教得好,就一直拖着没有让他们来替换我们。

上了大学,因为我们基础极差,不得不全心身地投入学习中去,无暇顾及其他,大部分时间我已经忘记了那所山村小学。偶尔想起,觉得对不起学生,有些内疚感。

1981年暑假,我抽空回了水宽拾旦,看望过去的乡下朋友。人们告诉我,我的学生曾祥荣考上了安江农校,就是袁隆平任教的学校。他也是拾旦唯一考上的。

我想去见见他,恰好当时曾祥荣不在,我见到了他父亲。我表示他儿子做得不错,考上了学校。他很高兴,呜呜呀呀,手舞足蹈。看得出,他想表达的是,他知道我是他儿子的老师,对我表示感激。

曾祥荣考上中专让我很高兴,因为一个农民子弟能考上中专非常不容易。让我的内疚感得到很大缓解,当年我在这里教书没有误人子弟吧?

1982年2月我大学毕业,到长沙工作,直到1991年来美留学。

曾祥荣在他写的《知青老师》一文中,是这么说我的:

“1977年下半年国家开始重视教育,村里又从知青中抽调了一名知青到我们学校担任教师。教我们初二班化学的这名知青老师叫商乐维,高等身材,口齿伶俐,曾多次表演过相声,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第一堂化学课,他一走进教室,就天南海北地阐述学好化学的重要意义。我和同学们听得全神贯注,屏息敛声,原来化学是那么的奇妙,有着那么大的作用。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贫乏、无知和渺小,内心充满了痛苦和失落。商老师发现我心情不好,闷闷不乐时,他就不厌其烦开导我,鼓励我,在生活上关心我。尤其是他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到湖南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期间,经常给我写信,邮寄一些高等教材等书籍,鼓励我发奋学习,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我深受感动。”

我或许给他写过信,但不记得了。谢谢他还记得。

2004年以后,我开始写一些小块文章,投在中文报纸上。2005年开始在网上开博客发文章。我记得大约2007我收到他在我的博客留言,并留下了电话。我开始不太确定是不是他,没有给他打。过了两三年我觉得应该是他,就按照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我留了言。不知是国内打美国太贵,还是他没有收到,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上。

2014年,我回家探亲,再次去了拾旦。知道了他的电话。那次没有见上他,但2015年我回国时,他亲自开车来怀化车站接我到芷江。还没有回家,他就请我在餐馆先吃饭。

过了两天,他来接我,开车一起去了拾旦。

从他口中得知,他毕业后工作努力,工作能力强,成绩突出,受领导赏识,从普通干部一直做到怀化市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一个农村残疾人家庭出来的穷孩子,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让人刮目相看,他的事迹不时见诸报端。后来引起团结出版社的注意,特意找到他,请他将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以鞭策青少年努力向上,永不放弃。

我回去时,他的自传体小说《无声的激励》刚刚出版。他特地送了我一本。

书中描写了他很多我不了解的成长过程受过的歧视,艰辛。我读了很受感动,为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好学生感到骄傲。

我们到拾旦我原来农科队的队友,老朋友唐顺银家里,与他一家还有她妈妈一起聚餐。曾祥荣还喊了两个原来我的学生来见我,一起吃饭。

从我当年离开拾旦,一晃三十八年过去了。毛主席说:“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年还是小孩的学生都过了五十了。曾祥荣还告诉我,他已经以副厅局级荣退了。我感叹,这么能干的人,正当壮年时候退了,对个人,对社会都是损失。

山还是那些山,简易公路仍然很破。很多人已经出去打工了,就种一点田够自己吃饭。拾旦小学旧址还在,但学校已经没有了,孩子得去水宽读书了。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亲切,因为我曾经在这里流过汗,教过书,梦想过未来。

我和曾祥荣现在通过微信联系,比以前容易多了。离上次回拾旦一年零九个月了,他刚刚在微信里告诉我,现在“拾担村路面均已硬化,全为水泥路,均通了自来水,大部分均修了新房,环境优美,被国家评为宜居美丽乡村“。

看来这一年多变化很大,我已经落伍了。希望拾旦越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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