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鱼冰

引言：南海问题是一个涉及多方面复杂和微妙的问题，当然如果管控不好也有可能突然成为爆炸性的问题。人民大学顶级国际战略专家金灿荣在去年7月21日的公开演讲时声称，根据他对中共权力顶层包括军方高层的密切观察，把美国从南海驱赶出去，然后武力解放台湾很有可能是“少东家”和中央军委七八年之内要实现的目标。在中国梦确确实实到达高潮的过程中，民众要做好心理准备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在这位顶级战略理论家高谈阔论仅仅几天之后，中国外交部与东盟在7月25日签署了联合声明，中国政府表示中国不再在南海无人岛礁上修建设施，中国将遵守国际海洋法履行过去对东盟的承诺。

面对中国突如其来的“退却”，金灿荣这位顶级国际战略理论专家应该是有点被人扇了耳光的感觉。

许多中国人包括对时政有浓厚兴趣的并不一定知道，中国政府，中国部分民众，中国军方个别将领和中国媒体对于中国南海主权的理解有明显的差异，或是体现出几种不同的立场。如果说种理解和立场方面的差异是自然的现象，人们同时也应该看到这些立场上的差异其实也是为中共内部派别的政治博弈提供了力道深厚但又是许多人难以察觉的背景资源。

1.      什么是中国政府的正式立场？

这主要是中国政府外交部，中国最高国家领导人和中国政府对外发言人就南海问题所做出的表述：“南沙群岛及其附近的海域，中国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今年1月24日在会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这样回答：”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是明确和一贯的，没有变化。中国对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中国坚定维护自身在南海的领土主权和海洋权益，同时坚持与直接有关当事国通过谈判和平解决南海有关争议。中国坚定维护各国依据国际法享有的航行自由，坚定维护南海和平稳定。”

2015年10月19日习总书面回答路途社记者的提问时，就南海争议给了这样的回答“南海诸岛礁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这是老祖宗留下的。“  去年7月18日，在南海岛礁矛盾激化之际，海军司令吴胜利在北京会见到访的美国海军作战部长理查德森时说，对于问题所阐述的立场与中国政府高度一致，不同的是吴司令绝对是第一人也是至今唯一的人把南海问题提到了“关系到国家核心利益”和“党的执政基础。” 的高度。

人们可以质问，海军司令甚至整个中央军委是否有资格把南海问题上升到“国家核心利益”和“党的执政基础”的高度？

一般来说，应该只有外交部根据中共政治局的集体决议才有资格做出上述这样的表述。领土问题的争执应该纯属政府或政治局权限的范围。

海军司令这种拔高的说法如果不是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那么就是为海军在南海的推进谋求厚重的政治和民意基础。在特殊的政治环境之中，军人也会违反常规作出一些超越权限的语言表达。

2.  什么是中国民间和军方部分人士的第二种立场？

当然除了中国政府的正式立场，中国民间和军方部分人士还有第二种立场，那就是把南海上的绝大部分海域和岛礁都看视为中国的主权或势力范围，而九断线就是所谓“法理”上的依据。从地图上来看，九段线把南海绝大部分海域和岛礁都圈了进来。不少中国人觉得，就凭借着南海这个名字，依仗着九段线这个历史上的“圈海”壮举，南海大致上应该属于中国。

请注意，第一种立场与第二种立场之间的巨大区别。第一种立场是：“南沙群岛及其附近的海域，中国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基本上并不包括南海辽阔的水域。南沙群岛都面积微小，不可能拥有所谓两百海里的经济区域。两百海里的经济区域是与一个国家整体大陆架的概念密切相关，如果一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微小岛屿可以拥有两百海里的主权，这个世界马上就会永无宁日。

2015年九月中旬在伦敦举办的英国国际防务展会上，北海舰队司令袁誉柏 （现已升为南部战区司令）在一个可能是非正式的场合指出，南海就像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是属于中国的主权范围。可以这样说，中国北海舰队司令巧妙地在一个不属于高规格的会议上以一种不那么正规的方式“大胆“地发出了咄咄逼人的民族主义强势之音。

无独有偶，去年10月12日，军事科学院新任院长原南京军区司令蔡英挺在讨论亚太地区安全合作的香山论坛上指出：“南海、南海群岛及附近海域主权归我！主权不容挑战！老祖宗留下的地盘我们一寸也不会丢！”

老祖宗很早以前去过南沙一些岛屿然后又有九段线的主权宣示，但是长期没有实际控制，如果按照现在的国际法衡量，是否还真正是“老祖宗留下的地盘”其实是带有一个大大的疑问号。蔡将军同时还强调南海是有国际商业航行飞越的自由，但是如果来的是军舰那就多多少少是闯入了中国的领域或至少是中国的势力范围：“不能把商业航行和军事活动混为一谈。”

作者认为蔡将军义正词严的表述可能主要是针对国内的听众，尤其是中国军队的将士。海军在南海的推进必须有人在公开场合撑腰壮胆，必须争取中国民间和军队内部的支持。如果几乎整个南海可能都是属于中国，那么海军在南海的一切活动都自然就是合理合法，而美国以及所有别的国家在南海的活动也就自然是属于霸权或蛮横行为。

有一种小小的可能性是，翻译并没有把蔡将军所说的南海两个字翻译出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国际影响，或者南海二字只是后来在国内媒体上加上去而已，以显示蔡院长对海军义无反顾的支持。

就是按照民国政府和中共的理解，九段线也就只是表明线内的岛屿应该属于中国，而并非包括线段以内的大片海域。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强大或超级帝国把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宣布为己有。

台湾海峡比南海狭小很多，两边都是中国，中国政府还从未把台湾海峡划归为中国的主权范围，让外国船只通过时就如同驶过苏伊士运河，必须事先通知中国政府或听从中国的指挥。

当然，如果有一天中国正式把南海大部分海域宣布为主权范围，那就确实是标志着一个21世纪超级帝国的兴起，最鲜明的特征就是以空前绝后的海权作为依托。

3.      国际海洋法公约的实质

在国际海洋法公约颁布之前，九段线可以说是一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主权宣示，中国航海技术，制图技术，书面文字表达力量远远超过南海周边那些文明落后的国家，又抢先一步宣示主权，这些是中国方面觉得理直气壮的理由。但是如果有别的大国表示异议，然后新颁布的国际海洋法又正式指明中国的九段线“圈海圈岛”行为缺乏国际法律和公理基础，那么九段线的意义也就大大打了折扣。

按照国际海洋法公约，海岛主权的判断涉及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谁是海岛长期实际控制的主人；

第二，岛礁是否在一个国家两百海里以内；

第三，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小岛和礁石，如果远离海岸超过两百海里，不应该被任何国家占为己有。

      中国经常强调岛礁建设是为了大家的航道安全，大概也是有点想缓冲一下根据国际法不得据为己有的压力。

      总之，国际海洋公约对于海域和岛礁主权属性的判断是基于这样一个历史性的公理：长期住居在某一地域的人民对离海岸两百海里内的自然资源拥有主权，文明和航海技术手段发达的国家不能凭借技术优势，超越自己两百海里的范围去别的海域进行圈海圈岛活动。从这个原则出发，如果岛礁是在别国两百海里以内，就不应该去侵占，尤其是在国际海洋法公约在上世纪80年代初颁布以后。

       国际法庭对南海争议的判决，中国表面上是用一张废纸的说法器宇轩昂地给予了彻底的回绝。真实情况是，中国两周之后马上与东盟签署了联合声明，表示中国不再在南海的无人岛礁上进行开发，中国今后将遵循国际海洋法的原则，见好就收。不过西方世界对中国国际形象的看法在南海事件之后很可能暗地里多多少少发生了改变。

       如果以前西方整体上把中国看做为维护世界稳定与和平一股极其重要的力量，现在西方也许开始对中国存有疑虑。

      4.    中国官方媒体对南海海域归属的模糊说法

中国官方媒体对南海绝大部分海域归属问题好像历来是使用一种模糊的说法，也就是暗示，中国对南海的大部分海域有某种程度上的主权。最主要的方法就是使用“闯入”,”挑衅”，“霸权” 等字眼来描述美国军舰在南海的活动，使国人认为任何外国军舰在南海的航行都是无理地在中国前院或势力范围之内的转悠。就是美国与其它国家在南海边缘区域进行的联合演习，也可以被描述成是在中国南海的大门口耀武扬威，尽管联合演习的地点远离中国大陆海岸。

美国军舰演习地点与中国大陆海岸的距离会不会构成军事威胁或含有什么样的政治信息，中国军方高级将领肯定是心知肚明不会大惊小怪。所以在局势好像是十分紧张的时候，中美军舰还会有“友好性质”的互访。相比之下，不少大陆和海外的中国民众却容易让“闯入”“挑衅”“霸权”这些字眼塞满自己的大脑思维，日甚一日地把南海当为了中国的内海，没有去仔细想想如果台湾海峡都不是属于中国，南海那么大周边有好些个国家，又怎么可能大致上是属于中国？

墨西哥湾不属于墨西哥，日本海不属于日本，英吉利海峡不属于英国，印度洋不属于印度，这些难道不是常识？

中国海军不久前在离菲律宾不远的海域捕获了美国的潜航器，所暗含的意义就是中国海军认为中国在南海大部分海域拥有特权。当然，美国政府的反应大概就是第一次开通了美国与台湾之间高级军事将领的交往。

    结语：中国海军在南海的推进可以说是一箭多雕。第一，正式放弃邓公”韬光养晦“的外交思路，宣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一个中国巨梦的开始。第二，南海之争可以拉开中美之间的距离，中美关系最好的形态是非敌非友，与西方或美国过从甚密其后果就是党和国家改变颜色。第三，南海之争还可以使中共传统派在中共内部政治博弈的过程中处于有利位置，可以瓦解军队内部对邓派和改革派的支持，把注意力转到一致对外。 最后，南海之争大力推动了民族主义，是为国家民族在世界舞台上大胆地争取经济利益的一次壮举。

      南海是蕴藏丰富的石油资源，不过谁也无法保证在未来可能由此获得的经济利益能够弥补现在中国国际形象遭受的损失。当二十年前中国改革开放正准备进入高速轨道之时，邓公的忠告是中国政府具有一个良好的国际形象是改革开放获得成功最大的保证。眼下，中国的经济已经获得成功，邓公的忠告也许开始显得有些苍白过时。在不少人士看来，再全力以赴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党和国家就会面临颜色革命的危险，所以政治似乎正取代经济成为中共强力统治集团最为首先的考虑。

      要理解这些年来南海风云的变幻，就必须看到中共基本国策从经济向政治这种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是极其深刻的战略转移。中国的经济发展和民族的命运必须是红色，而决不能是蓝色，绿色或橘色。

（附）中国和东盟国家外交部长关于全面有效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联合声明

2016-07-25 (见中国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web/zyxw/t1384157.shtml)

　　我们，中国和东盟国家外长，于2016年7月25日在老挝万象举行会晤，

　　认识到维护南海的和平与稳定符合中国与东盟国家以及国际社会的基本利益。

　　重申2002年《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是具有里程碑意义，展现了各方依据《联合国宪章》以及包括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的公认国际法原则，共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增进互信和信心的共同承诺；

　　重申《宣言》在维护地区和平稳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承诺全面有效完整落实《宣言》，并在协商一致的基础上实质性推动早日达成“南海行为准则”；

　　忆及2012年第15届中国东盟峰会关于《宣言》十周年纪念的联合声明；

　　鉴此，谨作出如下声明：

　　一、各方重申尊重并承诺，包括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的公认的国际法原则所规定的在南海的航行及飞越自由。

　　二、有关各方承诺根据公认的国际法原则，包括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由直接有关的主权国家通过友好磋商和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它们的领土和管辖权争议，而不诉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

　　三、各方承诺保持自我克制，不采取使争议复杂化、扩大化和影响和平与稳定的行动，包括不在现无人居住的岛、礁、滩、沙或其它自然构造上采取居住的行动，并以建设性的方式处理它们的分歧。

　　四、各方可在包括航行安全、搜救、海洋科研、环境保护以及打击海上跨国犯罪等各领域探讨或开展合作。

五、各方鼓励其他国家尊重《宣言》所包含的原则。

六  有关各方重申制定“南海行为准则”将进一步促进本地区和平与稳定，并同意在各方协商一致的基础上，朝最终达成该目标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