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刘学伟博士

昂山素季的缅甸能走出一条新路吗？

本文的两个版本已经在《欧洲时报》和《观察者网》先后发表。
这里是略有补充后的第三版。   

    缅甸的大选刚刚顺利结束，从各方的反应看，应当没有大的瑕疵。当局公布选举结果的速度有些拖拉，但估计并不会玩出什么花活。近期的政治程序，估计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发展，到明年4月，现在的在野党，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将会获得全面的执政权。新的总统会是该党推选出的台面人物，昂山素季或者架空总统，任实权总理，或者就是“垂帘听政”了。这个当然不合世界宪政惯例，但具体到缅甸的现实，那也是符合多数民意的。

    现在本人要来估计一下缅甸政局以后的发展了。笔者并不会算命，提出的可能发展，也都只是一些概率，要等事实的发展，来证实这些预计有没有一些准头。

    缅甸政局今后能正常发展的概率还是存在的。它有如下这些有利条件。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有利条件是昂山素季极高的个人声望。数十年的非凡经历可以证明，她个人的人品和智商情商都是极好的。她在自己的党内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内部不会七拱八翘，不会出现分裂情势。而她的党至少现在是众望所归。一时半会儿（比如一两年内），这个基本情势都不会改变。她还是有相当的空间去把握形势的。

    第二个有利条件是，缅甸现总统吴登盛代表的军政府显然已经服软。若非出现太过糟糕的国内局面，军方是不会发动政变，夺回政权的。当然昂山素季必须足够聪明，不去搞清算运动，那样就可能逼得狗急跳墙的。根据现行宪法，军方在议会中还有25%的保留席位，还保有国防部长、内政部长的任命权，昂山素季想通过合法的方式收拾军方也并不容易。

    第三个有利条件是，国际社会，包括中国，对这次选举是一边倒的支持，至少无由反对。预计以后这个新政府会得到国际上的大量支持。

    下面来谈一些不利条件了。

    第一个最明显的不利条件是，昂山素季是民运出生，很懂赢得民心，但却完全没有执政经验，不是那种从乡长、县长、省长、然后到中央的有足够行政历练的政治人物。她突然获得那么大的行政权力，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很可能会在面对复杂情事时，一时无所措手足，从而做出一些并不明智的决定。

    比如就在前几天，她宣布：如果她的民盟在11月8日举行的大选中胜出，她的地位“将会高于总统”。这个说法显然是相当地不得体，也无必要。有些事情，做都不要紧，但不应当说出来。

    又比如，中国与缅甸合作搞的好些项目，都被军政府叫停。以后她必须在征询各方意见后决定恢复、调整后恢复还是真正放弃。其间，需要拿捏折冲的方面很多。要做出真正有利于国家整体长远利益的决策，她还需克服许多的困难。

       丝毫没有夸张，她就是缅甸的一个民主女神。这样的女神，对不发达国家，实在是难遇而不可求。有她，缅甸的超前的西式民主就可能有望。无她，肯定无望。如果她在哪里严重地行差踏错，缅甸的西式民主也是无望。很可惜，在笔者看来，这种风险还向当地大。她一路走下去，如果真把如此落后的缅甸再造成一个成功的民主国家，还能为民生提供巨大的改善，那的确是必须称为奇迹，可以领第二份诺贝尔和平奖。还要可惜她现在已经是70高龄，老天留给她的时间也不是太多了。

       缅甸现在的局面如此地仰赖她个人的威望和能耐，既不正常，也不是好事。这正是不发达国家发展西式民主没有水到渠成的一个明证。下面她能不能把这个不成熟的局面搞成功，则是西式民主在不发达国家能不能成功的更大的明证。

    纵观当代历史，这种有众望所归领袖民主领袖的现象在亚洲非洲的发展中国家太过罕见。强人并不罕见，但真心景仰民主的强人则太罕见。反对派最常见的情形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1000个人100个党。就是在现在的缅甸，在野党也为数众多，不过民主联盟独大。

    第二，她领导的党和她一样，是一个只搞过民运的党，从来没有哪怕是在一个地方政府里执掌过政权。在党内有足够资历，又有相当执政经验的人恐怕如凤毛麟角。她在任命内阁时，可为她所用的有经验又靠得住的人才恐怕不多。没有足够根底，爆得大权的人，陷入陈水扁式的迅速腐败的风险，实在是大大地存在。就是说，她将来的政府，完美运转的可能性很小，出一些纰漏的可能性很大，只是希望不要出太大的纰漏。

    拿一个建筑开发商为例。他如果都没有建过一栋别墅，现在获授权建设一个新的小区。那方方面面无计其数的需要协调之处，他都毫无经验，仅有一大笔资金，而且这个小区的整体要求还是在这个国家前所未有的。那么对这个小区的建设前景的估量，是不是应当持理性的谨慎态度呀？

    昂山素季的民盟，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在一个国家全面执政的政党，是一个以民主为旗帜的政党，但其党内结构，却极其“独裁”。除了昂山素季，没有任何人物有公众知名度。他们的主要竞选口号就是：“选民盟，就是选昂山素季。”可是一个国家，并不可能靠一个人就能管理的呀。那她可是得有“日理亿机”的能耐才行。

    第三，一旦她大权在握，以前的军方的有执政经验的人自然会有人靠过来。但这些人不是与她长期共过患难的同志，难免会有自己的心思，小算盘。他们留在台面上，自然会形成非嫡系的派系。如果她太多倚靠这些前朝的人来控制局面，难免会引起自己的老同志心中不满，也可能使大权旁落。

    最大的问题是第四，就是缅甸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人均年收入不及1000美元。西式民主制度赖以稳定运转的中产阶级自然是非常的弱小。这个民主若是当真，那就会受到贫穷百姓利益的极大左右，非常容易出现类似泰国那样的民粹局面，为了满足农村/穷人利益而牺牲其实还十分弱小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利益，搞出种种过于急功近利，杀鸡取蛋式的均贫富措施。得不到中产阶级的支持，一个国家的经济是铁定搞不好的。

    若这个民主不当真，新政府以长远经济发展为导向，并不急于迅速改变分配体系，向穷人/农村进行较大利益倾斜，那这个政府就可能冒失去民心的风险，被占选民多数的贫穷民众认为换汤不换药，改变不够，从而产生不安甚至骚动。

    在没有足够的中产阶级做压舱石的现实下，稳健的长远发展导向的政策的确立，对执政者个人威望和能力的倚赖就非常之大。这里就有一个很大的风险了。比如如果昂山素季出现任何严重的个人健康问题，比如她如果陷入任何严重的迷惑或困境，就没有人能够帮他解套了。

    怎样在这两种前景中拿捏出一个尽可能两全其美，既能保住民意支持，又能刺激市场经济发展的路线方针，就是对昂山素季新政府的最大考验。笔者真担心开始时她会得意忘形，遇到挫折时又会惊惶失措。她毕竟不是一块真正的政坛老姜，而是一块70岁的嫩姜。她这么高的民望，很大程度上也是西方人捧出来的。与邓小平不同，她在国内的经历，只有几次选举成就，并无执政实绩。盛名之下，其实能副与否，真的还有待执政实践的检验。

    现在在印尼执政的佐科科政府，似乎就做得还不错，并没有搞任何极左的民粹主义的行动。（如像泰国前美女总理那英的大米收购价翻番。）不过，佐科科可是从成功的首都雅加达市长的职位上升上来的，他有足够的行政历练。

    比起大多数东南亚国家（除最差劲的菲律宾例外），缅甸还有一个不足之处就是，这个国家还没有完成真正的统一。在与泰国和中国接壤的边境地区，还有好些个少数民族武装割据势力。其中那个果敢自治区，由于是华裔，与中国还有割不断的牵连。

    就这方面而言，一个民选的政府，显然难于比军政府更强硬。如果要与割据势力比拳头，那她就得对军方做很多迁就。这显然不可能是她之所愿。若要绥靖，那割据势力的要价也可能很高，国家也很难得到真正的统一，这自然也会留下很多麻烦。她一个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女姓，能否完成这样的难离铁腕的统一大业，也是比较难于期待。

    西式民主，如何在落后国家中正常运行，一直是一个极高难度的课题，堪称成功的范例实在太少。不过也不是没有一些相对成功的事例，比如前面提到的印尼。我们祝愿昂山素季和她的缅甸，能克服重重困难，为发展中国家的民主，闯出一条新路。万不可像西亚北非一些国家，西式民主后，各派势力不懂得相忍为国，动辄武力相向，使国家陷入一片乱局。毕竟，我们亚洲人，是更懂得妥协的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