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洁

在由邓小平主持的四月九日到十二日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康生传达了毛泽东三月底在上海的谈话，彭真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不得不承认在吴晗的问题上犯有严重错误，但又声明他不会反对毛主席。彭真还在一个会上愤愤不平地说，“谁是第一个喊叫万岁的”(李雪峰：我所知道的“文革”发动内幕)，到此时还在以第一个喊万岁的忠臣自辩。随后，北京市委安排在四月十六日的《北京日报》上以三个版的篇幅发表了批判吴晗、邓拓、廖沫沙的文章，并加编者按：吴晗“不止一次地为被党和人民罢了官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鸣不平，不止一次地歌颂他们、鼓舞他们，不止一次地向党向社会主义进攻”。廖沫沙则是“自觉地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一员主将”，而邓拓“吹捧死人，顽固地提倡向死人学习，颂古非今，借古讽今，大量地宣传了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思想，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指责他们“利用学术文章、杂文等形式反党反杜会主义”。上纲不可谓不高，下手不可谓不重。只不过，这一切已经太晚了。中央对北京市委的“四·一六”行动采取了抵制的办法，国内的所有报刊都奉命不宣传、不转载。其实，事件的一开始，毛泽东的真正目标就不是这几个秀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到了这个时候，再打算以牺牲吴晗、邓拓来个断尾自保，毛泽东岂能善罢甘休。

四月十六日至二十日，毛泽东亲自出马主持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对彭真的“反党罪行”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会议决定撤销《二月提纲》，撤销原来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重新建立“文化革命小组”。随后，毛泽东又两次讲话指责彭真和北京市委：“北京市一根针也插不进去，一滴水也泼不进去。彭真要按他的世界观来改造党。事物走向反面，他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垮台的条件，对他的错误要攻到底!”到此，彭真的命运已经注定无可挽回，剩下的只不过等正在外国访问的刘少奇回来走一个程序而已。

五月十六日，刘少奇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毛泽东亲自制定的为废除《二月提纲》而下发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彭真也举手同意。《通知》指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套用毛泽东的词汇，那些混进来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已经是“敌我矛盾”了。

谁是睡在毛泽东身边的赫鲁晓夫?不知道刘少奇是否清楚，毛泽东诅咒的这个人就是他刘主席。不过，刘少奇显然深切希望这个人就是彭真。面对一起共事三十年的嫡系被陷害，刘少奇没有提出任何应有的异议，对毛泽东的为所欲为只是一味拥护赞成。六月二十七日，刘少奇在中共中央召集的民主人士座谈会上又不无喜色地讲了下面的话：彭真是长期隐藏在我们党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者……(刘少奇对文化大革命的独特贡献 宋永毅《文化大革命：历史真相和集体记忆》)

文革开始后，彭真便被关进上世纪50年代他在兼任北京市委书记、市长时修建的秦城监狱。那三名秀才经毛泽东点名批判后，邓拓自杀，吴晗一家三口先后死于非命，廖沫沙被长期拘禁，九死一生。受《海瑞罢官》的牵连，京剧泰斗马连良被迫害致死，李多奎、裘盛戎等艺术家在文革中受尽磨难。毛泽东亲自捉刀的《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作为文化大革命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毁灭以及大量文学家、艺术家、大中小学教师死于非命起了极端恶劣的作用。

在文革十年浩劫中，古今中外的文化遗产几乎全都打成了“封、资、修”的黑货，过去在民众中广泛流行的小说、戏剧、电影大多都成了毒草。除了毛泽东选集四卷，民众几乎无书可读;除了八个样板戏，民众几乎无戏可看。然而，毛泽东是否真的也认为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传统剧目都是封建主义的坏东西?非也，毛泽东那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政治需要，拿文人、艺术家和旧戏顺便消遣一下，并非真的对旧戏有什么成见。相反，毛泽东非常喜欢传统剧目，包括一些在文革以前就被禁演的类似《游龙戏凤》这样的旧戏。因而在舞台上旧戏绝迹的时候，许多剧团翻箱倒柜，把几十年的老底都悉数搬出，秘密为毛泽东一人排演传统剧目，不惜工本拍成电影，供毛泽东一人观看。甚至，设置专门的电视频道，为不便露面的毛泽东一人演播。在为毛泽东录制的剧目中，不仅有京剧、昆曲等整本的传统大戏，也有一些地方小调。毛泽东不仅挑选剧目，甚至连演员都加以指定。那些反修、防修的社会主义理想早就被扔到爪哇国里去了。

批判《海瑞罢官》作为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一把火”，在中共的文献中也有明确的表述。经毛泽东审阅和亲自修改过的中共九大报告，在叙述文化大革命的过程这一节中说：“毛主席又发动了对《海瑞罢官》等大毒草的批判，锋芒所向，直指修正主义集团的巢穴——刘少奇控制下的那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即旧北京市委。”

显然，“文革”的发动之所以拿吴晗、邓拓这几个秀才祭旗，不在于他们说了什么、写了什么，而在于他们是彭真的下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毛泽东说吴晗写戏是替彭德怀翻案，这个话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从反右运动后，一般知识分子们都已是惊弓之鸟，苟且偷生尚不容易，谁还敢多事?况且吴晗此人一向左倾，五七年反右，吴晗为了追随中共，连朋友带良心都一起出卖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拿着生命作赌注替毫无关系的彭德怀去翻案?毛泽东并非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无辜，奈何政治斗争需要，只得重演了当年曹操借小吏人头一用的把戏。毛泽东夸赞海瑞不过是叶公好龙，他是绝对不能容忍海瑞这样的人物存在的。

发动文化大革命显然是毛泽东长期筹划的一个行动，而且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心伪装，所谓的意识形态的革命不过是毛泽东惯于以宏大叙事手法欺骗世人的诡计而已，正可谓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恶的是直至今日还有人煞有介事地去歌颂这件皇帝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