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穗

北京医院大而气派，里面果然也到处都是人人人。初来乍到搞不清楚方位，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但亲戚显然是熟门熟路，从坐着保安拦着横杆的住院部入口处边上的小门进去，穿过大楼之间的空地，进入某个大楼，然后在楼里东拐西拐一阵，忽然就来到了门诊部开阔敞亮的挂号大厅。

我们那天是去看消化内科。亲戚之前去看过，知道必定人多，我们起一大早挤地铁去医院，赶到医院离开始挂号还有半个多小时，但大厅里的挂号窗口前已经黑压压地站了许多人。亲戚说北京医院人多是因为来此看病的不光是北京人，还有许多外地人。想必是北京医院名气大的缘故吧。

挂了号，拿了病历卡去消化内科候诊室排队。消化内科有好几个候诊室，每个候诊室门口的矮桌上都已经重叠摞放着许多病历卡，每当新来的患者将病历卡增加进去时，先到的患者便围过来，警惕地查看自己的病历卡是否被插队挪放到了后面去。我们放下病历卡，数数前面重叠斜压在上面的病历卡大概有十多本，从虚掩着的候诊室门上的窗口往里张望，看到里面除了与两个医生相对而坐的两个患者之外，边上还站着五六个，另外还有两个并排坐在边上诊查台上的。亲戚不由地心焦起来，说：“妈的，怎么这么多人，咱回去得了，别看了。”我劝他既来之则安之，耐心慢慢等待吧。

平时觉得时间飞快，在医院里等叫号时却觉得时间漫长又缓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护士叫到，让我们进到候诊室里去等。感觉好像遥望到了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那只船，心里一阵喜悦，一阵激动。

在候诊室里又等了些许时间，亲戚终于坐在了医生的面前。医生四十来岁，戴着眼镜，看着挺有经验的样子。亲戚之前在他这里看过，告诉他症状不见好转，吞咽越发困难，吃啥吐啥。医生在病历里记下几行字，让亲戚张大嘴用木片压着看看喉咙，又在亲戚肚子上这里按按那里按按，挺有把握地告诉他：上次胃镜显示没有什么问题，可能还是胃里有些炎症，开点吗丁啉消消炎吧，不出一周就会好的。亲戚将信将疑，问医生吗叮啉吞不下去怎么弄。医生说捣碎了不就行了吗。于是看病结束，回到家时已近两点。

然而一周后完全不见好转。吗叮啉粉身碎骨也通不过食道，进不去胃里。我与亲戚在百度和GOOGLE里翻箱倒柜搜寻出一种从未听到过的病，叫做“贲门失弛缓症”。看症状描述与亲戚情况相符。看描述，此病不治后果严重，拖是拖不过去的。于是，尽管亲戚万般勉强无奈，我们一周之后又回到了北京医院。

经过与上周一样的漫长等待，又坐到了眼镜医生的面前。

“怎么又来了，还没好吗?吗叮啉吃了吗?”医生问道。

亲戚告诉他，吃啥吐啥，滴水难进。吗叮啉捣成粉变成灰也没法送进胃里去。体重连续下降，这三四天里就掉了两公斤。医生沉默无语，眼镜上方两道眉毛拧往一处去。

“会不会是贲门失弛缓症?”亲戚问他。

医生说：“症状倒是像，但这种病发病率很低的。”

“你还是去看专家门诊吧。”医生想了想后说。

他告诉亲戚他们科的X教授，是国内消化科的权威专家。可以找他看看。不过X教授日理万机，一周一次专家门诊，只看五十名患者。网上预约早已排的很长了。但X教授每次会留下几个名额给当日排队挂号的。所以要早去排队，越早越好。

“就几个名额，能排得到吗?”亲戚问他。

“所以要早。碰碰运气吧。” 医生说。

又告诉亲戚医院大门外有不少外地人，是收钱帮人排队的。也许可以找他们试试。

之后医生开单让亲戚去做一个钡餐照影，嘱咐下次去看专家门诊时将结果交给X教授。

亲戚不胜烦躁，不住唉声叹气。我努力劝慰他，并自告奋勇表示可去通宵排队，誓从那几个稀缺名额中抢夺一个席位回来。

亲戚说：“还是想法找找关系吧。真他妈的没完没了。”

好在亲戚真找到了关系。他单位上的医务室主任负责安排部委机关干部去北京医院体检事宜，与那里不少医生熟识。于是终于联络到了X教授，使得本人也多赚到一夜安稳觉。

数日后一天上午，按约定十点赶到北京医院门诊部的手术室去见专家X教授。手术室在里面，门口有人把门。按号叫患者，叫到一个放进一个。门外等候区域的几十个座位座无虚席。门口还堵着好几个人，脸紧贴着门玻璃向里面张望。我们告诉看门叫号的护士我们与X教授有预约。护士放我们进去，在入口处换了拖鞋进到里面。看到里面并排三四间手术室，走廊上还站着五六个患者。我们对里面来来往往的一个护士说与X大夫约了十点见面的，那护士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用下巴指着另几个患者说：看到那边那几个没有，哪个都是与X教授约好的，还有约了九点的呢。X教授正忙着手术呢，您耐心等着吧。我听了感叹国内果然人人神通广大，居然都有门路与X教授心相连，庆幸自己还好没去彻夜排队，排了也未必能坐到门口那几十个位子里去的。

到了快中午时，X教授终于从里面房间走到外间办公桌前，周围围了一小圈助手与护士。助手出来按顺序叫等在门口的患者进去见X教授。轮到亲戚时已快十二点。X教授对着灯光看了看亲戚的钡餐照影的片子，说：没错，你这是贲门失弛缓症。如果不做处理，半年后你的体重就会只剩下六十斤。亲戚问他该怎么办，他告诉亲戚别紧张，说住院做个扩张手术，大约前后需要一个多星期就可以治愈。正说着有电话找X大夫。他听完电话过来对亲戚说：抱歉，高干病房那边首长有情况，我必须赶去处理。剩下的事情你与我助手谈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