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嚼字

　　毕福剑事件，如果发生在美国，这就不算告密。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在美国，毕福剑这样的人属于公众人物，不管你私下说什么来着，一旦被狗仔队逮个正着，或者被记者曝光，甚至被普通人爆料，不管是发布到网上或者发布在报刊上，这都不算告密。众所周知或曰众所不知的事实是，美国言论自由，也许普通人有隐私，但对于公众人物来说，他们是没有隐私权的。因为名人们占用了太多的公共资源，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受公众监督就等于是他们也要为占有的公共资源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也是相对的公平。

　　但毕福剑生活在中国，那么，情形就大不相同。众所周知或曰众所不知的原因，中国是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世外桃源，大部分人都不知有秦，无论魏晋!他们没有享受过真正的言论自由，当然就更不知道言论自由的真正要义。所以，当毕福剑视频一出，大多数国人皆曰可杀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在百度贴吧里，我居然看到了有人说要出50万买老毕的人头!有网友说，这涉嫌恐怖行为，警方应该介入，并举例有人也曾经在网上发牢骚说再不解决问题就要炸某某单位，于是终于被以恐怖行为罪判刑来印证他的观点。但我嘲笑他图样图森破，不懂中国政治。因为，对于与主流媒体抗衡的行为，不管你说的是不是事实，你都犯了政治不正确的大前提错误，不用说人家只是说说，就是真的扇你几个耳光，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毕福剑事件如果发生在美国之所以不算告密，是因为，即使是仅仅作为一名普通公民，你发表任何言论只要没有涉嫌种族歧视和反人类言论，那么你就屁事没有。如果犯法了，当然会有人来起诉你。注意，是有人来起诉你，而不是有什么组织或以以什么正义团体的名义起诉，真那样的话，那可就是国际大笑话了。至于说一个政治人物是毕养的，相信许多人都知道美国有一个经典的例子，那就是马克吐温骂国会议员事件。也是在一次酒宴上，记者采访了马克?吐温，询问小说中的政客、参议员狄尔华绥与国会议员有无联系。马克?吐温骂道：“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是狗婊子养的。”

　　不久，记者将此言公诸报端，傲慢的华盛顿议员们极为愤怒，纷纷要求马克?吐温澄清或道歉，否则将绳之以法。马克?吐温倒是真的答应登报道歉。几天后的《纽约时报》上果然出现了马克?吐温向联邦议 员的“道歉启事”：

　　日前鄙人在酒席上发言，说“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是狗婊子养的。”事后有人向我兴师问罪，我考虑再三，觉得此语不恰当，而且也不符合事实。故特此登报声明，把我的话修改如下：

　　“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不是狗婊子养的。”

　　这样一来，由于马克?吐温的“道歉”，“狗婊子”议员的绰号反倒传遍了全国甚至全世界。

　　要知道，“国会议员”可不像“贪官”一样，仅仅是一个泛指，那可是一群确切的群体。

　　至于老毕说太祖“可把我们害惨了”是不是事实，这个问题一向是见仁见智。按照毕福剑1959年生人计算，他出生的时候恰好赶上了三年大饥荒，这个肯定也算受影响的，也算受害了，除非你能举证说那三年的气象资料的确比其他年景糟糕许多。还是按毕福剑年龄计算，他上小学正赶上文革开始，对于那个整天大批判大串联，连每一道数学题前面都必须配一段太祖最高指示的年代，学不到什么知识，算不算害惨了，也是见仁见智。还有，一个人到了该考大学的年龄了，却发现全国大学校门都关闭了，或虽然又开了一条小缝，却是靠推荐而不能凭考试入学，于是只好被赶往农村甚至深山“插队落户闹革命”，这算不算“害惨了”，还是见仁见智。但总体来说，老毕的所谓“害惨了”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记得太祖好像说过，他一生干了两件引以为傲的事情，一个是把老蒋赶到了台湾，一个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文革是已经被官方认定是一场“浩劫”了，我们今天能过上有别于台湾那样整天忍受两个流氓政党明争暗斗的折磨是幸耶不幸，又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回过头来再讨论为什么同样一件事情，在美国不算告密而在中国就算告密呢?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不管老毕调侃有无根据，也不管他到底犯了哪条法律条文，至少他的工作就受到了威胁。先是所有节目停播4天的通知，如果他不肯低头认罪，被开除公职的可能性恐怕也是“你懂得“!那么问题就很显然了，一个人既没有涉嫌种族歧视和反人类言论，又没有违反劳动法，更没有涉嫌违反宪法条款，仅仅是表达一下真实想法看法，就可能丢工作，这虽然没有57年反右那么恐怖，但与文化大革命那个年代践踏法制的行事风格我看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从这个角度来看，视频上传者是可以预料他上传后果甚至是放任乃至乐见后果产生的，因此说，这就属于一个小人告密的行为了。

　　凭心而论，上传视频者，这个“毛左”当初也是出于政见不同的义愤，就像一个“老右”听到一个“毛左” 居然赞扬文革如何进步如何伟大一样觉得荒唐觉得义愤一样。但如果一个右派将毛左的荒唐言论上传网络，无论其言论怎么荒唐怎么造谣，比如鼓吹应该重回文革之类，因为属于天然的政治正确，所以就没有什么严重后果。

　　有人说，如果你到美国骂一骂开国领袖华盛顿试试看!那意思是说，即使是在民主国家，言论自由也分三六九等，有一部分人，无论他干了什么或犯了什么，都天然政治正确，永远触碰不得。然而，有资料表明，就在1797年，乔治?华盛顿即将卸去总统之位，告老还乡，费城《曙光报》发文称：“此人是我国一切不幸的源头，今天，他终于可以滚回老家，再不能专断擅权，为害美国了。如果有一个时刻值得举国欢庆，显然就是此刻。政治邪恶与合法腐败，将伴随华盛顿的黯然离去而退出历史舞台。”政治漫画家对华盛顿也毫不手软，有人甚至把他的头像安在一头驴身上。 以上文字引自《批评官员的尺度》(北大出版社)。那么，这些骂伟大领袖的美国人后来命运如何呢?是登报道歉了，还是因此丢了工作了，抑或是被歌喉了?显然屁事没有!否则的话，美国也避免不了搞文革再搞改革开放然后再来文革回潮的闹剧了。甚至于，戴一顶世界人均诺奖率最低的桂冠也未可知。

　　网上有个叫张红兵律师的博客，我看了一下，他后半生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为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罪行”赎罪。因为，正是他，亲自告密，将他母亲送上了断头台。这是凤凰视频采访他的视频地址：http://v.ifeng.com/vblog/news/201303/2353a40c-de37-4af6-a7f8-f1f71ba1fc3f.shtml，这个视频我看了几次，每次都为他那撕心裂肺的忏悔声音所催泪。这个视频用手机没法看，那就看看这个详细资料的帖子：http://bbs.news.163.com/bbs/speak/302426860.html。我有一段时间曾经在CC语音和YY语音室里玩过语音时政聊天(现在时政聊天基本被封死了)，有一个毛左辩手，举例说明他岳父曾经在57年因为说了一句“现在的工农干部文化素质有点低，应该注意学习提高”一句话，就被打成了右派。不过，他举例是要说明，像他岳父这样受委屈的老人，现在依然对迫害他的人怀有深厚感情。我当时就反唇相讥他：像你岳父这类人，不但可以感动中国，还可以感动人类乃至感动畜类了。

　　一部文革史，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一部告密史。又是一个众所周知或曰众所不知的事实：文革中有一个叫李九莲的23岁女孩，就因为在与男朋友的通信中说了几句内心真实想法，就被男友告密，最终被枪毙掉了。她的信到底有多恶毒呢?铁证如下：

　　“我不明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斗争，是宗派斗争还是阶级斗争?我感到中央的斗争是宗派分裂，因此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产生反感，我认为刘少奇好像有很多观点是符合客观实际，符合马列主义的……感到对刘少奇的批判是牵强附会……因此对今后……林彪到底会不会像赫秃一样，现时的中国到底属于哪个主义等项问题发生怀疑。”

　　这位男友也曾当过赣州三中“卫东彪战斗兵团”的副团长。李九莲万万没有料到当年的战友把她的信交给了部队领导，认为李九莲恶毒攻击林副主席。

　　之所以在千千万万被告密被冤杀的人之中唯独提到这个李九莲，乃是这个冤魂实在太冤了。李九莲虽然是在文革中因为质疑文革而被捕，但枪毙他的却是文革结束以后的英明领袖华主席时代。1976年10月四人帮下台。同年12月，李九莲在狱中写下了《我的政治态度》一文，认为“华国锋把党政军大权独揽于一身”，是 “资产阶级野心家”，“寄希望于江青”……这篇文章，她并没给任何人看。

　　但在1977年1月31日晚上，监狱管教干部指名要她谈谈这一年的思想改造情况，李九莲不谈。狱吏喝道：“你这个反革命，有胆量反动，就要有胆量说，明明是一条毒蛇，就不要装成个美女!”

　　李九莲气得全身颤抖，她马上找出这篇稿子，当众就念，于是犯下了“恶毒攻击英明领袖华主席”的杀头之罪。

　　她又一次以无以伦比的勇气，把矛头指向中共中央主席。自己虽身在监狱却替已被捕入狱的江青鸣不平……抛开她的政治观点不说，但就她不惜只身与新的党中央相对，在举国欢庆打倒四人帮时，替江青说话的政治勇气，这位女子的英名就应载入中国的当代史。那些当初跟着江青跑，享尽富贵荣华的人，有哪个在江青倒台之后，还敢替她说话?别说判十五年刑的重犯，就是在外面享受自由的人，谁敢在1977年的中国公开骂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是“野心家”呢?

　　监狱的干部骗李九莲说：“你不是一直在申诉吗?明天就带你去赣州解决你的问题。”这是1977年12月，粉碎四人帮后一年多，中国的政治形势在一点一点解冻，李九莲信以为真，高高兴兴与狱友告别。到赣南后，直到执行前一天，在赣县看守所，才对李九莲宣读了死刑判决书。

　　李九莲愤怒地喊道：“就是我有错误，也是认识上的错误，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她拒绝在死刑判决书上签字，也表示不上诉。她哪知道把她从波阳县珠湖劳改农场押回赣州只是千里迢迢借用她的脑袋来教育一下赣州那些“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帮派爪牙”、“对社会不满分子”……

　　1977年12月14日上午，在赣州市体育场召开三万人的公判大会。李九莲脚戴镣铐，五花大绑，后背插着长牌“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九莲”，站在主席台前，她的下巴钉着一根竹签，直穿上腭，以防她喊反动口号。

　　游街后，李九莲被押到西郊通天岩刑场。让她跪下，她死活不跪，刽子手懒得动手，一枪击中其腿，把她打成跪下姿势，枪杀于两棵小松树之间，享年31岁。死状惨不忍睹，鼻孔流血，半张开的嘴巴也淌着血，双眼微睁，眉头紧皱……

　　李九莲的父亲已去世，她的母亲，兄弟姐妹在她入狱后三年，没敢看望过她一次，没敢给她写过一封信。在她死后，任尸体在荒野暴弃数日，也不敢来收尸。

　　当地革委会更是不管，好像埋了这具尸体，有损革命委员会的威严。除了一群蚁蝼在这具尸体乱爬乱钻外，没有人理会这具血肉模糊的残骸。几天后一个男人对这具开始发臭的尸体产生兴趣，他是赣南机械厂的退休老工人何康贤。这家伙有恋尸癖，把李九莲的乳房和阴部割了下来，带回家享受(后被判刑七年)。(至于李九莲是怎样被行刑前活体取肾的，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凡是将宪政民主当做资本主义元素的国家，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把一切与主流价值观相左的观点都认为是大逆不道，薄周徐令如此好理解，可是连大部分普通民众也持这样的思维可就很可怕了。有人调侃说这不是文革回潮的节奏吗?但愿调侃不成真。

　　凡是非宪政国家，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不对称现象!不但信息不对称，而且话语权不对称。前者是洗脑的大前提这里不表，而话语权的不对称就表现在，只要你政治正确，随便造假甚至造谣乃至骂人都没有任何风险。比如孔庆东骂希拉里是一条母狗，因为是反美，符合主流价值，因而就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得到将子女送到美国或准备送往美国人士的疯狂追捧。再比如，网上或微信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明显的谣言，或者说刚从日本进口了日本核污染的海鲜，提醒大家要警惕，或者说转基因是以美国总统布什和奥巴马为首主导的共济会对有色人种灭绝的一场惊天大阴谋，或者说日本街头惊现光天化日之下强奸中国女孩警察放任不管等等不一而足。当然，这些谣言因为意识形态大方向正确，所以也就可以大行其道了。至于什么白宫竖起了朱熹雕像奥巴马夫妇前往顶礼膜拜，什么小布什在西点军校会上推荐《毛选》之类，就更不足为奇了。

　　话题再回到告密上来。什么叫告密?所谓告密就是爆料人将别人干了的有风险的事情进行举报。但什么是有风险的事情呢?假如二战时期日本兵杀人了，有人报告给长官，这算不算告密呢?虽然屠杀无辜是十恶不赦的罪行，但在彼时彼地，那就不算告密，因为这种行为不但没有风险，反而会受到邪恶嘉奖。再比如，文革中，有人批斗地富反坏右而至于到拳脚相加的地步，或砸了祖庙刨了孔子墓，别人向上级报告，这也不算告密，因为在当时是属于政治正确的行为。但是，文革中你如果说了句真话，向林昭、遇罗克、李九莲之流，虽然说出了真理，但也属于告密，因为说真话在某些邪恶的时期就是罪证!

　　民主国家有句名言：我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非民主国家，这与此相反：反对即反动，反对派即反动派。文革如此，今天许多人的思维仍然跳不出这个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