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先生

　　人类的哲学永远与语言联系在一起。哲学就是语言通讯过程。每一本哲学书就是一个媒介。既然是个媒介，它就代表一个语言通讯过程。每一本哲学书承担着书的作者与读者之间进行语言通讯的任务。当一位读者读一本哲学书的时候，他完成一次语言通讯过程。

　　但是，本人要说，这个语言通讯过程是个长距离语言通讯过程。为什么说是长距离语言通讯过程呢?回答是这样的：哲学家研究的课题是人类面临的永恒课题。古代哲学家提出的和回答的问题经常也是中世纪或现代哲学家经常提出的和回答的问题。例如，关于生与死的思考、关于人与物质之间的关系的论述、关于人与社会的关系的研究、关于社会正义问题的质问，不管在哪个时代，这些问题总是存在的，总是有人提出疑问。总是有人试图解答。所以，现代人会读古代哲学家写的书。例如，有人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一书。柏拉图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现代人生活在两千多年后。柏拉图写书的时候，现代人还没有出生。现代人出生的时候，柏拉图已经去世。但是，不妨碍他们之间进行语言通讯。而且，通讯的时间跨度很大。是长距离语言通讯。比较而言，社会科学家提出和回答的问题可能会随着时代变迁和社会变更而逐步脱离实际被淘汰。只要写书，社会科学家也与读者进行语言通讯，但是，通讯的时间较短。相比而言，他们完成的是短距离语言通讯。所以，现代人已经不记得中世纪或近代的很多社会科学家了。原因就是，他们已经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他们设计和执行的语言通讯过程已经结束。现代人已不再阅读他们写的书。他们的书被人遗忘。通讯过程已经终止。所以，我的看法就是，许多哲学书进行长距离语言通讯。我们今天还能记得和提起许多过去的哲学家，例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奎那、霍布斯、卢梭、赫尔德等。为什么人们经常提起过去的那些哲学家而不是社会科学家呢?原因就是，哲学家在进行长距离语言通讯。我们以他们写的书做媒介，进行长距离语言通讯。虽然他们已经去世，他们写的书代表他们执行他们的遗志。他们还在与我们通讯。

　　如果一个国家以某些哲学家的思想为其建国的价值观的基本表述，以某种哲学为基础建构一个建国的说法，并且被所有人接受，这个哲学的价值观就是建国的一个理论或思想基础。只要这个思想能被人们长期接受和坚持，国家就立于永续而不坠之地。换言之，只要这套哲学的说法能够为国家正名，能够为国家提供永续的合法性，一切作为都可以用这个说法做解释，从而化险为夷，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如果一个国家用一种社会科学作为建国的话语或说法，则立国基础难以长期稳固。原因就是，社会科学进行短距离语言通讯。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科学会脱离实际，会被认为已经过时，会被认为已经不适用，于是，不再能够提供一套令人信服的说法。国家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中，有可能随时崩溃。个人认为，那些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建国的国家就面临这个问题。就是说，仔细分析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和思想，可以看出他们的理论是以经济学为基础的。他们的哲学其实是建立在他们的经济学的判断之上的。因此，他们的理论本质上是社会科学，不是哲学。他们的哲学是为他们的社会科学服务的。于是，他们的著作其实也是短距离语言通讯。例如，在十九时期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的确有说服力。所以，很多国家的劳动者接受马克思主义。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变化以及统治者治国方略的调整，马克思主义的解释能力被削弱。于是，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立国的国家都出现基础不稳固的情况。苏东地区马列主义国家一个接一个奔溃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立国的政治话语是个短距离语言通讯过程。资本主义经济的变化和发展缩短了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的语言通讯过程。

　　相对而言，美国的立国政治话语是个长距离语言通讯过程。美国的立国的一套说法是哲学的。由于哲学能进行长距离语言通讯过程，美国的立国的价值观坚如磐石而永不坠。尽管美国的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经历众多的曲折和风波，美国人的价值观始终没有变化。只要有一套被人们接受的政治说法，任何问题都可以在那套政治话语里找到强有力的支援。美国永续!那么美国的立国哲学是什么?美国的立国的哲学不是资本主义。美国宪法文献里从来没有规定美国必须走资本主义道路，也没有明文规定美国不能走社会主义道路。美国的宪法里没有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说法。没有要求坚持党的领导。所以，如果有人要搞社会主义，宪法不会禁止。实际上，二次大战后美国的许多福利政策代表社会主义的方向。美国在有些方面其实已经建立社会主义的体系。本人在以前曾经提到，美国的价值观是资本主义自由，而中国的社会主义的价值观是平等。那是就社会方面而言的。在政治上，美国的宪法的话语不是资本主义。而是政治自由。就是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提供的一个说法。就是人追求自己的自由是天赋人权，包括追求幸福的自由和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的自由。人们建立政府的目的就是保护这些自由。如果政府不能保护这些自由，则人民有权起来推翻政府，重新建立能保护他们的自由的政府。我将这个话语称为政治自由主义。不是经济自由主义。但是，由于这是人类社会建立公平正义的永恒话题，洛克创立的哲学话语永远有效。他写的哲学书就能进行长距离语言通讯。就是说，人类建立自己的社会总要有人进行管理。掌权者随时可能利用手中权力谋取私利或为某个统治集团服务，所以，人民需要永远警惕掌权者滥用权力和对人民进行专政。由于它是一个永恒话题，有关的说法就永远起作用。于是，由于这个哲学建立的通讯距离很长，它作为立国之基则能永不动摇。

　　有人误以为中国的社会主义与美国的资本主义是两种道路的竞争。例如，最近中国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王伟光先生就再次重申了这个观点。他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斗争一直在继续，阶级斗争没有熄灭。其实，中国的立国的政治话语与美国的立国的政治话语不是同一个哲学范畴的对偶。不是说二者之间就是天然对立的。而是两个国家的话语体系处在两个不同的领域。中国的立国的说法是社会科学的，而美国的立国的话语是哲学的。如果中国换一种话语，改为哲学的话语，不管采用什么主义，也有可能永续而不坠。就是说，如果是一套哲学话语，而且能被大家接受，大家都认为有理，它就能为国家提供一个价值观的依托，令国家于不败之地。换言之，用经济学的理论为立国之话语最不可靠。在各种社会科学里，经济学的语言通讯距离是最短的。所以，用经济学话语立国，最后都不得不重新确立立国的话语。过去的苏联就是这样垮台的。今天的中国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借助于暴力维稳只能是暂时的。不解决提供一套可行的说法的问题，国家就不会永续。在这一点上，中国还需要向美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