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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凌 | 工业党的穿越之梦及其文学追求——以齐橙小说为例
送交者:  2020年04月19日22:26:18 于 [世界游戏论坛] 发送悄悄话


来源:微信公众号“文艺理论与批评”,作者已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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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工设备的技术可以分为几个层次。最基础的是核心工艺,也就是一个化学过程在理论上如何实现,比如大化肥设备中的合成氨技术,就包括了以煤、渣油、天然气等原料的不同工艺,往下又可以细分为注入Texaco工艺、Shell工艺、Kellogg工艺等等。有了核心工艺,才能够进行装置的设计。比如Shell煤气化工艺的流程是先对原煤进行球磨和干燥,然后在汽化炉中进行气化,再对冷却气进行湿洗、脱硫等等,最终形成合成气。这些步骤需要有各式各样的设备、管道,还涉及到设备的布置,这都属于装备设计的范畴。再往下才是制造工艺……1


在齐橙的几部网络小说中,类似这样的描述是作品极为重要的构成部分,在数百万字的连载中,作者不厌其烦地描绘着各类技术创新、工业建设过程和企业经营手段,毫不顾忌由此造成的叙事上的生硬、冰冷和拖沓。从纯文学角度看,这无疑是在破坏最基本的审美体验;从商业文学的角度看,这又很容易打破阅读快感,影响小说连载的收益。然而就是这样几部小说,掀起了网络文学的一股热潮,不仅在线上广受读者追捧,还引发了一系列模仿作品(许多以“重生”为名),更进一步“出圈”赢得诸多赞誉。《大国重工》不仅在2017年获中国作协重点扶持,2018年获第二届现实主义题材征文特等奖,纸质书也已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四册,在“完本感言”中,齐橙透露,该书“正由某影视公司聘请国内最大牌编剧之一进行编剧,预计今年下半年投拍,明年上半年播出”。而另一本《工业霸主》改编的电视剧“可能会在2020年的某个时候与观众见面”。2

与社会影响力相反,学术界似乎还没有出现专门研究齐橙小说的论文,涉及相关议题的论文也很少,其中比较典型的是赵文探讨另一部工业党穿越文学《临高启明》启蒙叙事实验的文章3。更多时候,《大国重工》《工业霸主》和齐橙的名字仅仅是各种类型小说或文化现象研究中的一个案例或注脚,出现在诸如穿越小说研究或工业党思潮研究中。不过,本文以齐橙的小说为中心展开论述,并不仅是因为相关研究匮乏,而是在学界基本认可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思潮的工业党现象值得认真对待之后4,工业党的文学和穿越之梦进入研究视野之初,试图论证齐橙小说的独特意义,并借此以文学的视野和方法打开诸多工业党文学的文本,而不止于做一种社会或文化现象的外部研究。不过,在深入研究展开之前,借助一系列对比形成的坐标,澄清齐橙的小说究竟写了什么故事,并给这类小说的样貌做一个相对清晰、朴素和宏观上的定位,是眼下最为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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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橙最著名的几部作品均有一个相似的故事结构:一个在当代从事科研或身处相关工业部门的工作者,穿越到1980年代改革之初,借由穿越者自身的科工知识和历史眼界,不断帮助个人、企业和国家解决(重)工业和经济发展中的难题,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和辉煌。在《大国重工》中,穿越者是国家重大装备办公室战略处处长冯啸辰,他穿越到了1980年的南江省,附身在一个冶金厅临时工的身上。在全书第一个重要情节中,身为服务员的冯啸辰就在南江钢铁厂引进1780热轧机项目过程中立下大功。由于日本三立制钢所借口技术不可拆分,并以部分设备国产替代会使生产线达不到设计要求为要挟,只愿意整体出售热轧生产线。在中方并无可靠技术人员对接和审查全套图纸的情况下,整体引进会浪费一大笔钱。冯啸辰暗中提醒负责此事的国家经委冶金局副局长罗翔飞,在重达4吨的全套图纸中,KBS-3720一页是一个造价昂贵的豪华抽水马桶,而且在日方的全套图纸中还藏着非常多的猫腻,由此一举扭转了谈判局面,为国家节省了2000万美元外汇资金。在随后的交谈中,冯啸辰还提醒罗翔飞在国际经贸事务中要注意谈判技巧,并应更多接触美国和欧洲的厂商。罗翔飞则将年轻的冯啸辰从南江省带到中央,并委以重任,冯啸辰的个人命运就此与改革开放后中国恢弘的工业化进程紧密联系在一起。另外两部小说也有同样的剧情结构:在《工业霸主》中,穿越到1979年变成一名工厂青工的机械系研究生林振华,凭借扎实的技术功底和对历史的“预见”,带领工人们打造出一个横跨欧亚的重型工业集团。在《材料帝国》中,穿越者秦海是一位21世纪的材料学专家,穿越到1985年的一家小农机厂后,他同样凭着远超时代的技能和眼界,最终带领“大秦集团在材料产业全线出击,产品线覆盖了金属、高分子、无机及功能材料等各个领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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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穿越爽文


穿越文学的历史由来已久,然而在最近十多年凭借网络文学的爆发式增长而流行起来的穿越爽文一般会有一个固定的套路,主角一开始往往是备受挫折凌辱,经历自己或别人的穿越重生之后开始逆袭,一路凭靠穿越和主角光环加持“打怪升级”,在短时间内取得令旁人羡慕的成就。所谓穿越爽文,大意就是读起来要酣畅淋漓,阅读门槛要尽量降低,结构套路化,文字浅白,释放受众的精神压力,提供想象帮助读者逃离现实。例如玄幻、修仙类的穿越爽文,就与齐橙的小说极为形似,均是一个男性主角经由穿越或重生,获得超出常人许多的能力,从而改变人生轨迹的故事。

但穿越爽文的快感生产机制却有更复杂一面,即爽文设定的世界观背景本身的绝对稳定。也就是说,在爽文中,人物可能有急速的升降,情节可能有巨大的反转,但世界本身是固定不变的层级化设定。比如,在几乎所有的修仙文中,修炼境界都是“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每一个境界又分为若干小层,逐级逐层上升。在著名的小说及漫画《妖神记》中,开篇就借学校老师之口介绍了世界的设定:“妖灵师和武者都有五个等级,分别是青铜、白银、黄金、黑金、传奇五个级别,每个级别又分五个星级。”7随后是设定人物的先天天赋,《妖神记》中的灵魂海则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等级”,“红色是最差的,普通人一般都是橙或者黄,达到绿色或者青色,就已经是天才级别了,至于蓝色和紫色,只存在于传说之中。”8这个设定此后遭到推翻,结果灵魂力的强弱就直接用数值高低来表示。在这类小说中,甚至连功法、武器和宠物都是品级清晰的,功法最常见的会按档次分为“天地玄黄”,每档中又分上中下品,而灵宠则一般分为“低劣、普通、良好、优秀、卓越、神级”。设定复杂点的会在这个基础上加入一些属性,诸如人物或功法有“火、冰、雷、风、暗”的属性,而粗糙一点的就直接用数字标明等级,比如一品到九品,或一级到九级等。

限于篇幅,无法就这一快感生产机制详尽论述,但爽文的宏观世界设定几乎没有例外,由此带来的阅读便利和舒适感无疑是机制发挥作用的前提之一。所以,玄幻类的穿越文学不是武侠小说的后继,比如,很难想象金庸和古龙的武侠世界被均质化为一些数量级设定,两位江湖侠客见面打量对方后一抱拳:阁下是“白银3星”,修炼的是“玄级下品”功法,在下已经练就“黄金1星”,持一把神级三品兵器。固然,武侠小说中也有像“乾坤大挪移”这样七层的功法,但各门各派和各类武功绝不会被抽象化为一般数值来彼此衡量,江湖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具体行为中动态塑造的,而不是一个抽象的、仅供认知的给定框架。所以,如果一定要说前身,穿越爽文恐怕更多与各类电子游戏,特别是RPG游戏相关,是在一个清晰的结构化规则下,通过一些行动让所扮演的角色获取数量级发展。

因此,爽文不具备任何反抗与解放性的力量,它精于提供熟悉感,并在根本上缺乏想象力。如果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给任何可能的真实世界提供了一种虚假的掌控感和理解方式,穿越爽文的实质就在于将这种掌控感和理解以一种更粗暴浅薄的形式内化为自身对于世界的设定,是经过遮掩和变形的现实世界结构化规则的再现。但穿越爽文却拒绝承认这一点,反而仿佛是借助想象力伪装出一种架空,并在叙事上切断了世界与人物的血肉联系,唯一起作用的是个体感官刺激的强度变化。不妨说,有文化修养遮遮掩掩的爽文反而不如一些最粗制滥造的都市类穿越文学坦诚——后者毫不掩饰世界本身的顽固和坚硬,主角穿越之后的快感就来自于豪车豪宅、金钱美女、职位的颠倒、权力的攫取,以及对看不顺眼的对手的践踏。在可供对比的另一部历史穿越小说《回到明朝当王爷》中,虽然叙事上略有不同——即阅读快感主要并不来自于主角凭借穿越获得的碾压敌人的能力,而更多来自于政治权谋的争斗和三妻四妾的占有——但即便明朝在小说中开海通商、交游万国、版图扩张、技术进步,但小说的世界设定,或者说这个明朝的政治制度和组织依然是抽象、固化的,主角在这种抽象的制度中官越做越大,但直到结尾还在强调与皇帝私人友谊之深厚。

相较之下,工业党的穿越小说表现出了全然不同的志趣。比如,齐橙就从不否认自己摹仿和改变现实世界的意图。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大国重工》“写作的创意来自于国家1983年颁布的110号文件《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9,在“完本感言”中,他还推荐了一套他自己写作时的参考文献《中国重大技术装备史话》,并表示其他技术文档都来自于知网,为了写作这本小说,“一共下载了1086个CAJ文件。”10而在小说内部,作者则时常通过旁白和主角的内心活动,直接提醒读者,穿越后的架空世界与原来的世界就是同一个世界,或者说至少享有共同的真实性。最常见的用词是“后世”,在一个情节中,主角会向读者解释,在“后世”的工业化建设过程中这种情况就发生过,当时的真相是什么,是如何解决的,付出了何种代价,然后通过自己的“预知”能力在穿越后的世界中给予解决。不止工业和经济建设,一些社会现象,作者也经常直接拿来比对,比如谈到媒体对企业的恶意抹黑时,就有这样的旁白:


90年代初的中国,正是新闻出版业蓬勃发展的初期,各种各样的媒体、出版物竞相登场,属于一个鱼龙混杂的时代。……这些媒体又出现了分化,一些媒体走向了靠炒作社会舆论收取保护费的道路,一些媒体在价值观上出现了嬗变,以挑拨社会矛盾为己任,也曾因此而猖獗一时。11


与一般穿越爽文不同,为什么工业党的穿越小说要反复提示甚至强调架空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重合度呢?一个重要的理由恐怕是工业党认为自己小说中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具真实性,小说写作的理由本来就是为了揭示现实世界的真相,目的在于教育现实世界的读者。齐橙在接受专访时毫不犹豫地称自己的小说是“现实主义”的,并认为:“文学的使命不外乎传承文明、教化大众、娱乐百姓。……在传承文明方面,纯文学是主力……至于教化大众方面,网络文学比纯文学更有优势。其一,网络文学的受众更广;其二,绝大多数网络小说都是正能量的……”12所以,工业党的穿越小说普遍显示出一种强烈意识,即世界本身是有待改变和创造的。穿越者绝不是仅仅改变自己,或者改变一家企业或一个行业,而是要改造小说中世界的既定规则,改造普遍规定的发展模式和人的意识,从而使得人物行为与架空世界的塑造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他们通常还会明确表达,小说世界所展示出的人类社会法则,特别是工业化建设以及与之伴随的经济发展模式、政治制度或社会结构的转变,同样适用于现实世界,或者正是从现实世界的历史发展规律中总结出来的,甚至应当成为有时并不走在正确道路上的现实世界的指导模板。比如在《大国重工》中,冯啸辰与计委官员潘卫华争论国家是否应该制定产业政策的情节,就不仅是要在小说里干预国家干部可能集体出现的观念和行为偏差,更是直接回应了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争论。潘卫华的观点是:“产业政策本身就是一个保护落后的手段……像重装办这种机构本来就不应当存在的,看看美国、欧洲、日本,哪个发达国家是靠产业政策来保护落后产业的?”冯啸辰则以日本是最喜欢搞产业政策的国家来反驳:


日本不但有产业政策,而且搞得非常多。50年代初,日本就提出了设备现代化和发展出口的目标,专门成立了“重型机械设备技术咨询机构”,用来指导成套设备的出口。1956年到1959年之间,日本先后出台了“机械工业振兴法”、“电子工业振兴法”、“轻型机械出口振兴法”、“成套设备出口振兴临时措施法”。日本通产省每个年代都要制订“通商产业构想”,提出10年之内产业发展思路,相当于我们的五年计划。前不久发表的《八十年代通商产业政策构想》明确提出,日本的追赶型现代化已经完成,要以技术立国取代贸易立国,要以创造性知识密集化作为产业结构的发展方向。13


他随后的嘲讽,熟悉近年中国经济论争的人显然都明白其所指:


作为国家计划部门的干部,你对于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一无所知,凭着一知半解的西方经济理论来指导政策,可真让我们有点担心呢。14


在赵文对《临高启明》的分析中,我们也能看到相关的佐证。集体创作小说的知识青年在构想500穿越众回到明朝时,做到了“高度复杂地想象性重构中国社会的近代史的‘发展主题’,反思性地表征中国近代百年现代化习得的现代知识体系,并在一个既现实又虚构的历史空间内进行蒙太奇式的投射……”15严肃思考500个穿越的当代人如何进行工业化建设,对新中国的总体历史叙事展开一次肯定和总结,这在80年代之后的文学还是比较少见的。“临高五百穿越众不得不以某种‘戏仿构拟’的方式取鉴现实历史中的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主导叙事的声音也不得不从故事情境所涉及的阶级关系出发,以积极分析的方式合乎历史情理地推进叙事。”16于是就有了“清除劣绅苟氏兄弟”、“临高秋赋问题”、“杭州蚕桑业”等一系列故事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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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工业文学


那么工业党的穿越小说为什么不以社会主义工业文学为其写作模板呢?尽管我们能看出一些受影响的因素,但两者显然区别巨大,无论是改革开放之前还是之后,无论是专业作家还是工人作家,相关创作都没有为工业党的写作提供充足的文学资源。我们以艾芜的《百炼成钢》为例,已有研究者敏锐地发现,艾芜的小说中“景物描写落入了《南行记》的窠臼,难以体现现代化大工业特有的气势和美感”17。这个判断基本符合实情,但论述还可以更细致。在描述工厂时,艾芜确实写道:“梁景春……只是望着冲天的高炉、庞大的瓦斯库、高耸的水塔、架在空中的煤气管、无数林立的烟囱,以及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感到无限的惊奇,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国度。”18在另一处写秦德贵与李吉明的争吵时,也插入了一段风景描写:“无数的烟囱、瓦斯库、高炉、庞大的厂房、搭着足手架的大建筑,就象涂上一层水墨似的,掩映在夕阳中……金黄色的雾霭中,飘浮起黑色、黄色、白色,各样的烟云,标志出生产的蓬勃气象。”19这里以“童话”特别是“水墨”比拟工业景观有着明显的时代痕迹。也要注意到,进入工厂生产空间后,艾芜的笔法会有所不同,例如,梁景春第一次进七号平炉时所见到的炉门、装料机、铁槽子、物料堆,以及之后百吨吊车、钢水罐子、钢锭、轧钢机的工作等,描写更具体且客观。但一方面,这样的笔法在全篇小说中所占份额不大,基本起背景介绍的功能;另一方面,艾芜比较偏爱用人的主观感受去描述炼钢车间的工作,比如在同一段中频繁出现的“流汗”、“烫人”、“烘烤”,以及梁景春的内心活动等。而在齐橙的小说中,对工厂生产空间的劳作的描述就显得更细节化,比如下边这一段:


三名老工人走上前去,对着工艺图纸,把毛坯件装上了夹具,然后,由彭钢主持操作,车工周厚成和钳工孙长远在一旁辅助。电机呜呜地响了起来,工件在夹具的推送下,缓缓前进,铣刀飞速地旋转着,从毛坯件的表面削下一片片细小的切屑,切削液从喷头里流出来,淋在切削面上,把切屑带入废液箱。20


但这还不是两者最大或者说最本质的区别。对于艾芜来说,写作小说的目的非常清楚:“我就是想把新的一代中国人写出来。我的书名……不只是因为书里的人物在炼钢,而主要的意思,是说新的人,是锻炼出来的,而且还须不断地锻炼。”21也正因此,在与黄祖良的通信中,艾芜辨析了个人利益和个人主义的区分,也包括回应小说中的爱情描写,他说:“秦德贵有他恋爱的权利,个人方面的吃饭、穿衣、工作和恋爱,属于个人利益,是客观存在的东西,我们不能反对,但为了个人利益,而妨碍了集体的利益,那就发展成为个人主义了。个人利益和个人主义有时候处的很近,几乎是相隔一层纸。”22所以,艾芜真正关注的是新人心性的塑造,而非工业化本身。应该说,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乃至实际的工业化历程中,新人塑造的问题是有其重要性和合法性的,但在此后漫长的历史中,对新人问题的探讨或多或少成了人文领域内部的一个学术问题,越发远离生产方式和劳动形态,无论赞许还是反对,其本身都不足以支撑今天工业党意图展现出来的富有总体性意味的文学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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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芜:《百炼成钢》,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

让我们将这一问题延伸到小说主角的设定上。在一般的穿越爽文中,推动剧情的主角在穿越或前或后必然备受欺凌和歧视,叙事上先极度压抑,比如在《妖神记》和许多玄幻作品中,主角往往被认定为终身不具修炼潜质的废人,在都市类作品中则可能是身患重病、穷困潦倒,或被家族抛弃的人。但在齐橙的小说中,男主角在穿越前后均是普通人,作者完全没有试图去刻意夸大主角的惨状。在社会主义工业文学中,主角作为新人的塑造往往构成了小说最重要的线索,但对于工业党的穿越小说来说,主角的个人命运却没有那么重要,比如在《临高启明》中,主角是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

齐橙正在连载的最新小说《何日请长缨》中,主角在被穿越者附身前是人民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被分配到机械部二局机电处,前途本就稳定光明。穿越者自己的前世反而比较悲惨,刚参加传销就遇到了严打,刚加盟P2P公司又遭遇爆雷。这显然是齐橙创作的一种新尝试,穿越者本身第一次在没有任何科技工业知识的设定下登场,相较于之前几部作品,颇有武侠小说主角换成了韦小宝的感觉。所以,真正的主角并不是个人,对工业党的穿越小说而言,重要的是呈现一种对世界本身的摹仿行为,这可能是新世纪之后中国社会产生的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

有一种常见的误解,批评工业党就是工业或技术决定论者,技术决定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一切社会问题都可以通过技术进步来解决,这是一种把人当成工具的实用主义,“对人类政治体系的想象力是匮乏的”,“今天的工业党宁愿去纪念所谓‘实业兴国’的李鸿章,而不会倚重搞革命牺牲的李大钊。”23不得不说,这种批评无异于污蔑,是一种贬低理论对手的可能性以缓解自身面对现代复杂世界无力感的行为。按照这种说法,如果由齐橙来写《百炼成钢》,梁景辉或者秦德贵都会变成技术决定论者,变身厂长赵立明鼓吹专家治厂,工业党的作者绝不会相信群众路线可以治理工厂,秦德贵也不可能仅通过实践就比专家掌握更多的技术知识。但这完全不符合事实,工业党的穿越小说内部的异质性和复杂性给出了清楚的答案。比如在齐橙的《大国重工》中,就有一幕冯啸辰解决新民厂问题的剧情。由于在计划体制下,企业没有什么生产经营自主权,定价也是国家规定,加上国内生产液压件的企业就几家,产品质量只要过得去,用户就没法拒绝,所以新民厂缺乏进取心,也不愿尝试技术革新,影响了液压阀制造的清砂步骤。在着手解决这一困境时,冯啸辰基本就依靠了两个方面:一是发现了厂长贺永新和党委书记徐新坤的矛盾后给后者献计,以及介绍了全面质量管理的思想和原则。贺永新当了十几年厂长,在厂里树大根深,只要厂子过得去,就自然选择保守路线,而徐新坤是转业军人,刚到厂里有股子做事的劲头,但无奈不懂技术,提不出好的考核办法,加之贺永新不配合,基本没有实权。冯啸辰的出现,帮他解决了这两个难题。二是发动群众,强调普通工人的支持对于工厂改头换面的重要性。冯啸辰几乎每到一个工厂,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车间,做好调查,发动群众,在新民厂也一样,他是看到了何桂华、叶建生等老工人师傅对余科长和徐书记的支持,看到了大多数工人的责任感和良知,才找到新民厂的出路的。熟悉社会主义工业文学历史的人不会不知道,小说中把厂长当作正面人物还是把党委书记当成正面人物绝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齐橙把新民厂的党委书记设定为不懂技术的专业军人,却又是值得依赖的领导,延续的到底是何种传统,一目了然。

有一种穿越小说倒是非常彻底的技术决定论,它们穿越的时代更近,故事讲的一般是主角穿越到中国互联网正要蓬勃发展的1990年代初,去抓住一项技术的风口和时机。但不仅这种穿越小说所关注的互联网行业本身略有去工业化之嫌,更矛盾的是,越是相信仅凭未卜先知一项技术就能撼动互联网界,技术在这种小说中就越仅是抽象的概念,小说就越是不涉及互联网底层技术,并且对与行业相关的诸如基础设施和社会总体建设等漠不关心,这和工业党小说的品味、叙事全然不同。如果说《大国重工》的主角是国家干部冯啸辰,相比之下,齐橙的另一部小说《工业霸主》就更不是技术决定论了。主角林振华前世是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他并没有无所不知的技术知识,技术能力也不是小说中最优的,甚至“在管人和管企业方面,朱铁军、肖仁武……这些人,经验和能力都比林振华要强得多,林振华唯一的优势,只是在于他对历史大势的预见”24。相比于冯啸辰,林振华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与工人师傅们一起挥洒汗水,所以借他之口,齐橙最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对工业的理解——


“要发展大飞机,你至少需要先拥有大型模锻机,而建造大型模锻机,又涉及到一系列的技术问题以及经济问题。这样一层一层向前追溯,就可以演绎出一个庞大的工业体系。曾有人幻想带着30世纪的黑科技穿越回来强国,其实这仅仅是一种小说家的理想而已,没有几百年的工业沉淀,就算拿着30世纪的图纸给你,你也无法造出同样性能的机器。”25


不仅穿越和黑科技无用,林振华还劝服留美海归人才甄子飞要多走群众路线:


“你能想到这一点,非常难得。这说明你已经由一名海归真正变成本土化的工程师了。我给你一个建议,你不但要从包厂长这里借人,你还应当把浑锻压的工人都调动起来,群策群力,大家共同出主意。浑锻压作为一家几十年的老厂,在工人中间沉淀下来许多非常有价值的经验,你要把这种经验开发利用起来。”26


可见齐橙非常明白,熟练的老工人对一个工厂和对整个工业本身意味着什么,他特地安排老工人李根元提出“两路排气的方案”,让甄子飞意识到自己还不如一个老工人想象力丰富,就是为了强调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工人的创新能力,而在开发五轴系统的情节中:


彭钢等几名高级技工也被邀请参加了这个攻关小组,他们从自己的实践经验出发,对模拟五轴系统的设计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到了最后要将设计图纸转化为实物的阶段,几名老工人的作用就更加显著了,许多非常精密的控制部件,也只有凭着他们的技术,才能加工出来。27


但与社会主义工业文学的传统不同,这里体现的群众路线、劳动光荣和对工人阶级的依赖表现为一种具体性,是工业建设实践需求内在规定的,而不是要小说去承担抽象观念传播的任务,这种具体性反而让人们对于新中国的历史、概念和未来道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所以如果齐橙来回应对于工业党的批评,他很可能会说,唯有懂工业和技术,才能懂生产关系,才能懂什么是阶级斗争、为什么要走群众路线、为什么要塑造新人,才能懂为什么不可能采取资本主义模式而需要一种中国道路。工业党的文学不是政治正确的观念传播,而是勾画了现代世界总体性的地形图,因而,那些缺乏基本工业化常识的人,哪怕是某个方面的专家,也不可能对当代中国有真实的认识,并将处在工业党鄙视链的下游:


“在这个年代里,国内已经有不少专家在讨论柔性制造技术的事情,其中九成以上是分不清车床铣床的经济学家,只有一成是真正搞机床技术的工程师。这就有点像唐子风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经济学家一张嘴就是‘3D制造’、‘工业4.0’啥的,但其实没几个人真的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回事。”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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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小说


齐橙的小说大多是穿越到改革开放之初,这一设定是非常合理的,避免了去过多回答中国工业化的积累问题,是在默认了制度和积淀成本已支付的前提下展开的叙事。《临高启明》与之不同的地方在于,小说需要在穿越回古代的条件下建构更完整的工业化论述,但相同之处在于两者均基本认同中国工业化建设积累阶段的道路选择(包括社会组织和政治制度建构),尽管表述各有不同。这正是为什么我们要说,工业党的穿越小说构成了21世纪以来中国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几乎全面肯定和拥抱新中国的历史选择,这在80年代后的文学领域是比较罕见的。在这个过程中,工业党们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寻找到了一种最通俗的群众文学,又展现了自身与社会主义工业文学传统的亲缘性,并改造了两者。但是,当这些非专业的网络写手——比如齐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博士,《临高启明》的主要作者之一任冲昊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寻找文学资源时,80年代以来形成的追求文学性的主流文学体制被彻底忽略了。

这客观上造成了一个直接后果,工业党的急于表述和缺乏文学资源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优点也罢缺点也罢,正是这种张力构成了工业党的穿越小说的基本形态。这在上文已多次提及,这里再总结一下。

第一,在我们通常理解的现代小说中,“成长的主体局限于孤独的个人……随着总体时代的一去不返,外部世界的无意义作为一个给定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人的成长被置于一个静止的、定型的、地基十分坚固的世界的背景上。……人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固然也会有成长、发展、变化,但强大的外在世界终究会逼迫人去臣服于这个世界,这样一来,人就无法在根本上摆脱其有限性。……说到底,这样的成长,只是有限的成长,只是主人公的私事,而生成的果实也同样是属于个人传记的东西;世界依然原封不动。”29在一般的穿越爽文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低于小说的维度,即本质上连这种“私事”也不存在。但在工业党借用这一形式后造成了彻底的颠倒,作为历史的主体来对历史进程起推动作用的绝不是个人,个体也不再成为世界和叙事的尺度,小说不再呈现一个无意义的外部世界与孤独的个人之间的对立,或者寻求一种极端的内在性与纯粹的文学性,而是在时间的维度上试图重新组织和改造世界,获取一种包含了个人的劳动与生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总体性论述。而前世与现世的时间重叠则提示读者,这种总体性绝不仅仅属于小说,应同时为历史、现实和未来世界所共享。对于工业党而言,小说的真正主角是某种生产方式以及这种生产方式得以实现的路径所共同构成的总体性,人物的成长是对这一总体性的认知,以及与世界的共同成长。在齐橙的前几部小说中,虽然主人公一直谈不上成长,更像是史诗中的英雄角色,但小说通过其他人物在主人公的帮助下成长来叙述世界的改变。而到了最新一部连载小说《何日请长缨》中,齐橙自己也表示,“小说的人设,这本书不会有高大上的人设,大多数人物,包括男主、女主,都是带着点市井气的。”30再想一想《临高启明》中的多主角设定,甚至应该说,在工业党的小说中,并不是由作者在主观上创造人物,而是世界的自我展现对人物给出了自然的安排,而这些人物的安排或成长一开始就内在于总体性之中。

第二,如果说在现代小说中,工业化通常是理想文化败坏的开端,在工业党的眼中则恰好相反,现代世界不仅应是人类共同的向往,工业更“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情”31。那么,是不是因为工业党总体上是更偏向于理工科出身的群体,因而对过去两百多年人文社科领域对现代性的批判一无所知?或者对工业化社会给世界带来的负面影响视而不见呢?至少从工业党的文学来看,情况并非如此。不妨说,这里隐含着两个品质不同的“现代”,其中之一的自我发展以压榨他人为代价,而自我反思却归根结底是借由审美的庇护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安全地寻求意义。工业党唾弃这种反思,并指出这个无意义的世界本身的建立所需要的资本积累和制度成本,与殖民掠夺、奴隶贸易、种族灭绝、资源垄断和通过战争威胁来控制金融倾销商品,一刻都不能分开。在齐橙的小说中,不断通过国际贸易中的狡诈欺骗以及制裁封锁带来的屈辱感提醒读者,对于这一“现代”的任何自我承诺及它的代言人的巧舌如簧绝不要有半点轻信。反观中国的工业化进程,维护一个稳定的有效市场不依靠枪炮,更没有用以收割别国的金融或制裁工具,却以一己之力将比人类过往历史工业人口的总和更多的人推入了现代世界门槛。借助于对两种“现代”实现工业化路径的有意识比较,工业党无疑开始提出了何谓更好的“现代”这一问题,以及内在于其中的关于政治制度、社会动员与治理模式、组织与生活方式和对人本身的想象。这是为什么几乎没有工业党会否定前三十年社会主义实践的成就,对工业党而言,现代世界到历史的当下才经由七十年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长成了它应该所是的样子,因而现代世界及其文学表述非但不应是无意义的、碎片化或个人化的,反而先天就是伦理的,集体的,带着强烈的敌我意识的。当然,这里所言的均是潜力,就像工业党是在创作自己文学的时候才逐渐展现出了最大的复杂性和可能性,“更好的现代”是否能够作为一种总体创建出来,也取决于中国能否清晰辨识自己所走过的道路,能否从自在到自为地认识中国工业革命的真理性,能否在此基础上思考,从而避免抽象地思考社会文明的进步。

第三,在讲述和塑造一个新世界的过程中,抛弃了追求纯文学的包袱,与对手做理论斗争就没有了负担,于是齐橙的小说也呈现出一种抗辩式的写作风格。这些对手包括伪善而贪婪的西方、官僚主义、愚蠢或没有良知的经济学家、媒体人、作为一种生活和生存方式的小确幸等。在抗辩之外,还有上文曾提到的风格,即不厌其烦地描写劳动或建设过程,几近要写一本“工业操作手册”或“企业经营指南”的偏执,甚至“文明发展纲要”。这不仅是齐橙的几部小说和《临高启明》共同的特点,其实还包括了科幻作家刘慈欣,只要想一想他在《三体》中对于各文明技术和科学发展的努力描述。这种冗长的操作手册式的写作,对于工业党自身而言是一种极富快感的炫技。它有一点像古典文人小说里必须穿插一大堆诗词,又有一点像史诗中“自然而然的离题”,仿佛是在奥德修斯生怕被认出伤疤时,突然插入一大段关于伤疤来历的叙述。32但与史诗平铺直叙的真实不同,“工业操作手册”或“企业经营指南”本身就是高度理论化的论述,而与古典文人小说不同,手册或指南并不试图将世界上升为抽象,而是把复杂的总体性牢牢锚定在唯物的地基上。

工业党的穿越小说没有也根本不想有纯文学的历史包袱,当一群以理工科背景为主的非专业作者在表述和摹仿世界时,80年代以后形成的主流文学体制却不能提供哪怕一点文学资源,他们自然地寻找到了一种最通俗的群众文学,也许也表明他们已知晓自己将对谁说话。不过,极端一点说,任何历史小说的书写本质上都必然有穿越的因素,曾红极一时的新历史主义小说正是主流文学自己的穿越小说,以那样一种方式重返历史现场和重构历史叙事,主流文学的品性难道不够一目了然?

工业党的追求,他们的穿越之梦和文学叙述背后的动力也许已为研究者所指出:“中国经济的‘史诗般的增长’曾有助于人们发现中国社会发展和文化思想活力的真正的源泉:中国社会主义工业化带来的新的生产能力、新的劳动组织和新的自主创新能力。而这一切在整体上是对中国发展道路的肯定,也为在知识、思想、艺术、审美层面上感受、观照、分析和表述中国提供了基本的历史实质和历史内容。它让我们看到,真正改变中国的既是组织在中国社会化大生产体系中的普通劳动者,也是作为这个系统能动因素之一的那个‘看得见的手’,中国各级政府和各行各业的管理者。他们一同构成了那个集体性的‘行动中的人’,他们的动机和动作构成了‘中国故事’的最基本的情节。”33换句话说,正是工业党的小说让这一切在普通大众那里被确立为感性对象。

当然,工业党的穿越小说是朴素而莽撞的,无限延宕的连载缓解了形式上缺乏自觉的危机,规避了小说必须承担的赋予时空以界限与限制的挑战,也回避了追问将小说中的总体性想象带回现实世界的历史条件是什么。在这一点上,《临高启明》相较之下的戏仿调性反倒展现了作者面对现实处境的成熟心态。但总体上,工业党的穿越小说确实给研究者提出了一些有益的问题,比如文艺工作者应如何面对群众文艺?任何一个共同体的政治正确在社会层面是如何被讲述的?对于文化治理者而言,穿越文学是历史虚无主义吗?如果一般的穿越爽文因其虚无或低俗而被禁止,那么工业党又要去哪里寻找文学资源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呢?这一切都需要我们认真研究、回答。


1    齐橙:《大国重工》,第461章,起点中文网,2017年9月25日。

 2   齐橙:《大国重工》,“完本感言”,起点中文网,2019年3月5日。

 3   赵文:《“工业党”如何在改造“古代”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临高启明〉的启蒙叙事实验》,《东方学刊》,2019年冬季刊。

 4   关于工业党的相关讨论,参见《东方学刊》2019年夏季刊专题“工业党的文化自觉”。

 5   齐橙:《材料帝国》,第789章,起点中文网,2015年12月22日。

 6   同上。

 7   发飙的蜗牛:《妖神记》,第1章,起点中文网,2015年6月8日。

 8   发飙的蜗牛:《妖神记》,第3章,起点中文网,2015年6月10日。

 9   齐橙:《大国重工》,“完本感言”。

10  同上。

11  齐橙:《大国重工》,第550章,起点中文网,2018年1月12日。

12  《专访——齐橙:被经济学耽误的网络作家》,澎湃新闻,2018年2月6日。

13  齐橙:《大国重工》,第236章,起点中文网,2017年2月18日。

14  同上。

15  赵文:《“工业党”如何在改造“古代”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临高启明〉的启蒙叙事实验》。

16  赵文:《“工业党”如何在改造“古代”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临高启明〉的启蒙叙事实验》。

17  李广益:《光面与暗面:百年中国科幻文学中的工业形象》,《东方学刊》,2019年夏季刊。

18  艾芜:《百炼成钢》,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3页。

19  艾芜:《百炼成钢》,第26页。

20  齐橙:《工业霸主》,第91章,起点中文网,2011年10月25日。

21  艾芜:《百炼成钢》,第1页。

22  同上,第351页。

23  庄石:《“工业党”是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吗?》,载微信公众号“706青年空间”,2019年12月5日。

24  齐橙:《工业霸主》,第363章,起点中文网,2012年3月25日。

25  齐橙:《工业霸主》,第508章,起点中文网,2012年6月28日。

26  齐橙:《工业霸主》,第522章,起点中文网,2012年7月5日。

27  同上。

28  齐橙:《何日请长缨》,第61章,起点中文网,2019年10月3日。

29  李茂增:《现代性与小说形式》,东方出版社,2008年,第142页。

30  齐橙:《何日请长缨》,“出差,请两天假”,起点中文网,2019年10月14日。

31  任冲昊、马平:《工业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大目标:我们与这个世界的政治协商〉作者访谈之二》,观察者网,2012年8月9日。

32  参见埃里希·奥尔巴赫的《摹仿论》(吴麟绶等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一章《奥德修斯的伤疤》。


33  张旭东:《改革开放40年文艺文化思想领域回顾》,《东方学刊》,2018年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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